快門下的我

文/張榮隆

入門

對我來說進入拍攝的分界點在2006年中,那時候工傷協會開了一個影像班,教協會會員用影像訴說自己的故事。左手可以拍照或是攝影嗎?不管哪種器材市面上所有的影像紀錄器材根本沒有左手使用。如果想要使用這些影像器材,那自己就必須想方設法去解決這難題,不然就只有放棄一途。

左手可以拍照或是攝影嗎?這是當時猶豫的癥結,沒有左手使用的器材,那另一個辦法就是自行設計輔具,兩種之間哪一種改裝可行性較高,那時候有一位好友迷上拍照而買了台單眼相機,藉著拿他的相機當雛形想像改裝的可行性,猶豫同時好友又在一旁慫恿,當然也是因為科技的進步,數位化器材操作變簡單許多,讓自己設計製作輔具可以使用。

張榮隆

這時友人除了一直慫恿買相機之外,邀我一起陪他出去拍照,又拉著我到蘆荻社大一同上課說這樣比較有伴。當時攝影指導是老師楊 煥世,就這樣跟著上了兩學期,從第一期基礎的課程,到了第二學期的實驗課程。

記得在那時間老師給了一個主題『堤防』要同學們以這主 題拍攝,為了這題目自己在堤防上走來走去,想著要拍甚麼,一個人腦袋空空的在堤防上亂晃,就只看到水泥牆上一些塗鴉與地上那ㄧ堆堆的狗屎,這些就是我所交 的功課。那時手頭上還只是一台小型的傻瓜相機。

就是這樣踏入了攝影這條道路,接下來就是要先花一筆錢購買相機,著手製作相機輔助 架。當時為何有那筆錢?這就是另一段又臭又長的故事就不講了。要製作輔具除了設計樣式外,另一部份就是要用些手工具,這方面因平常自己就喜歡搞東搞西,一 些平常人不會有的手工具如鑚床、磨砂機、刻刀……等,也因家裡開店工作需要都有準備,所以當腦袋想到樣式的雛型時,動手製作便只是時間問題。隨著使用上的 問題一直改良,從當初的木頭鐵板到如今用石膏模具保利樹酯灌模一体成型,不只使用上更方便外觀上也好看許多。

開始拿著改裝相機出現 在街頭抗爭會場合,有些好奇心較強的朋友會過來打招呼,問是怎麼改裝?到現在短短的時間,或許是因為工傷協會和一些友會之間關係有機會四處竄,也因自己工 作時間較具彈性,每當各團體有街頭行動我也利用這機會練功,有時受一些單位的邀請去拍攝活動照,但這些邀請不知是因我的相機等級比那小型餅乾型相機好些還 是技巧問題,說實在想來應該是前者比較多些吧,哈!

這幾年來常帶著相機器材出現工傷協會或友會的各項場合,主要的還是街頭遊行與抗 爭場合。後來社運圈的朋友陳定傑邀請我一起到蘆荻社大開攝影課當講師,那時才剛學不久技術生疏得很,但心想有這位攝影前輩領頭、我當助手,也可從旁學習。 畢竟自己上攝影課和當講師教學員攝影是不一樣,當成另種自我挑戰,期間也向另位paco老師身上學到不少有關攝影的知識。

要拍攝別 人的影像,為何不先面對自己的影像?

「攝影很難,真的很難………..。」攝影不外乎簡單的按下快門,把影像拍的美美就是一張好相 片,在此之前對攝影不外乎是這種想像,但認識愈多後,愈感覺不是這樣,如今問我攝影難嗎?我想會給你這樣的答案。器材的操控,攝影的論理當然還有背後的那 顆腦袋,每一項都是考驗。

曾記得以前在某個記者會上,被要求拿下身上義肢供攝影記者拍攝,那種不舒服的感受依舊存在。回想當時自己 曾經代表工傷協會出席某一團體的記者會,以自身的經驗談職業災害的問題,會後一群記者圍著我要求我將袖子捲起以供拍攝。如今手上的相機將我的位置轉換,曾 用較長鏡頭偷拍協會某會員受傷的手,事後看著那張相片自問對我有何意義?

自受傷後我不曾穿過短袖衣褲出門,雖然仿照真實手臂製作的 義肢,外型酷似真手但眼尖的人還是可以一眼認出,就算如此我還是一身長袖無論四季變換,藉此隱藏受傷的身軀。也曾有人提說,我自己是一個身障者在協會也有 個職位,拍攝工傷議題一定很容易,我卻不認為是這樣。嚴格來說至今我從未就工傷這議題拍攝,因為面對同樣的傷痛,我根本不知如何按下快門,心裡會反射出被 攝者面對鏡頭的感受。

在那之後我試著讓自己面對自己的鏡頭,說是嘗試自拍,但更該說是強迫練習,嘗試著看見自己殘缺的身體,當我自 身都無法面對自己的鏡頭,那憑甚麼拿相機對他人猛拍?

「如果你的相片不夠精彩,是因為你離砲火不夠近」。這是學攝影都會聽到的一句話,但我反問自己,自己就是砲火下的當事者那又該如何?紀錄事實是一回事,但 踩在他人的傷口上成就榮耀光環又是另一回事。我愛攝影嗎?嚴格說來我並不是,相機只是我參與運動的一種方式,而不只是熱愛攝影拿著相機單純來拍攝。

對 於攝影題材有人喜歡花花草草、有人寄情山水、有人專攻沙龍攝影….題材多樣。而我從一開始便從社會議題尤其是抗爭場合出發,學習中參與過許多記者會和街頭 現場,看過許多人的攝影作品,也回頭看自己拍攝的影像,從早年的環亞飯店罷工案,到最近秋鬥再起遊行,有時回頭看待自己所拍攝相片,或許對某些人感覺平淡 了些,影像張力少了點,可能是自己攝影的技術還不足,也可能問題的癥結就在自己的內心。

「自我位置擺放,影響拍攝的角度。」在拍移 工庇護所時這問題更是明顯,從一開想著如何呈現庇護所,好奇心的驅使下曾想過拍攝移工們行李箱的內部,看他們行李裝載什麼東西,然而這樣的好奇心和自我對 攝影的認知感受拔河。但這樣的情緒在其它環境下卻不這麼緊繃,拍攝移工庇護中心時,也同時在拍羅大哥「我們三個」紀錄片側拍。

我是 誰?為何人家要讓我拍?從拍攝自己的影像之後就會不斷的問這問題,說技術,技術比我好的人多的是!說比相機價格,也沒比人家高貴。每次拍攝過後將照片光碟 交到各團體或當事者手上就是彌平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感謝他們對我信任,讓我有更寬廣的空間可以不斷學習嘗試,我是紀錄在這土地上發生的事件。也是用攝影 這方式參與社會階級運動,而不是拿著相機擷取影像的攝影者。

攝影的人何其多,有人只看見手上的那顆鏡頭,也有人是透過鏡頭看這個世 界。當自己的身分從一個被拍攝者轉變成拍攝者,到現在按下超過十萬次以上的快門,說我喜歡攝影嗎?不!我是以相機記錄這社會的脈動,見證著一群人用自己的 青春歲月挾帶理想抱負在矯正這個被資本扭曲的社會。

註:工傷協會指工作傷害受害人協會,是一群由工作引起職業傷害者或罹難者家屬所 組成的民間團體。
註:保利樹酯便是俗稱玻璃纖維,起初如液態狀有黏稠性加入硬化劑後會硬化。
註:受傷,原工作為台電外包廠商架線技術工人,民國86年6月在台北縣五股一次工程意外中感電,現右手右腳截肢。
註:由姚宏易所拍攝的紀錄片-「我們三個」,內容在紀錄工殤者羅茂盛及其家人的生活。羅大哥是工傷協會會員。
註:風信子全名「社團法人台灣風信子精神障礙者權益促進協會」

友會團體為:工傷協會、北市產總、日日春、TIWA、TIFA、人民火大聯盟、基隆倉運聯、勞動家長協會、蘆荻社大、河岸部落(三鶯、坎津、撒屋瓦知) 等……族繁不及備載如有遺漏諸多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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