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雯,清華大學中文系博士生,2013/03/16

不時總會聽見一種將《T婆工廠》歸諸於「情境式同性戀」的聲音,偶爾不耐起 來,總想直接反問,如果按照所謂情境式的邏輯,那麼這個異性戀世界才是一個最巨大的情境吧,從大多數生活文本的情感再現到盤根錯節細瑣座落如夫妻共同報稅 優惠的種種制度,在在都是鼓勵、要求我們要長成一個異性戀的壟斷「情境」。而這樣的邏輯辯護其實也不對勁,我更想反問的是「情境式的同性戀」有什麼問題 呢?難道有不是發生在某種特定情境裡的戀情嗎?

你的彩虹,我的芭樂

或許是因為太常面臨到類似的同性戀情境說、環境影響說,在《彩虹芭樂》這部追蹤TT婆婆後來 怎樣的紀錄片裡,不避鋪墊不夠地(要怎樣才夠?)透過顛沛於勞動的神聖與羞辱、獎勵與懲罰,經歷抗爭與一起堅持抗爭的戀人結婚生子的Bing,一個「婆」 的回答,反駁這樣的說法。”It’s in your body already”,Bing說。對我而言,我還是很需要這樣的答案,一個從婆的位置明白說出口的答案。我想,這是因為我讀入的位置吧。如果要用一個字來概 括《彩虹芭樂》的觀後感,第一個闖進來的字是touching。不是那麼清楚這部紀錄片為什麼那樣打動我,或者也只是無法明白地說出來,下意識地必須隔了 一層用他種不熟悉的語言來加以標的。《彩虹芭樂》帶給我最大的情感震盪到底是什麼?可能就因為我也是個彩虹不起來的芭樂T吧。我們都帶著各自不同的經驗 (或者說傷口)閱讀她們的故事,閱讀那些性/別與移動、勞動交錯的軌跡,在我們各自紛然的閱讀與理解的背後,也有著層層疊疊磨滅不去的社會性刻痕,她們的 離散和情感分合,不僅是個人的故事,也是全球化浪潮中特定階層、區域等群體的縮影,她們情感的聚散分合也不僅是個人的選擇,而有著婚姻-家庭連續體的強大 力量在背後拉扯、撕裂著她們,與我們。要如何將她們的故事重新「政治化」,置入我們生存的社會處境,置入個人自身的經驗裡來理解,同時也是將自身重新政治 化的一個艱難過程。

流(不)動的幸福快樂

對於穿梭《彩虹芭樂》片中多數地名的陌生,讓我 更加跟不上她們移動的腳步,這除了再一次反映出活在台灣某種共通的經驗,歐美總是比東南亞來得親且近,更是首映會後座談裡所說的,「必須正面看待她們在不 穩定狀態中的生活……其實她們處理變動的能力比我們強多了」(吳靜如)。在我看來紛亂不明的移動軌跡,那些倏忽轉瞬的異地街景,無不指陳出她們勞 動的難度,以及情感維繫的不易,無論是去國或歸鄉,「她們沒有從此幸福快樂地在一起」幾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但我們似乎卻仍期待一個快樂的結局。所以,這 是一部同志移工的悲劇?一則悲慘故事?我一直在「這不是一個悲慘故事」與「這當然是一個悲慘故事」之間擺盪。《彩虹芭樂》全片的敘事基調非常節制,明顯地 拒絕訴諸悲情,更拒絕踩踏在血淚控訴或是道德說教一類政治正確的位置,而我在觀影的過程裡也一再感受到某種言說不出的力量。與此同時,都分手了,甚至死人 了,生離死別,遍體鱗傷的情感,這樣一部以喪禮開場、獻給亡者們的紀錄片所訴說的故事難道還不夠悲慘嗎?或許,對於快樂的結局的期待,對於複雜生命力的強 調,更多投射出的是我們的解放欲望,與我們擺脫不去的無力感,而她們掙扎突圍所帶給我們的力量,不能凌駕於她們在勞動與情感裡的困頓。這不是一則悲慘故 事,這當然是一則悲慘故事–我們或許必須同時看見,將之讀成悲劇的重要性與除了讀成悲劇之外的可能性。

這不是最後的結局。最後的結局或許 也不是拼搏的目的,因為拼搏的最後常常仍要是失敗,而這或也就是TIWA支援移工抗爭、《T婆工廠》與《彩虹芭樂》所紀錄下的影像聲響更為重要的意義吧。 仍然拼搏,為的可能也不是復合、或是為了迎來終極的幸福快樂,而是揣著改變結局的可能性,在過程裡繼續拼下去,或者再也拼不下去。這個過程,是漫長的,比 結局更加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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