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延亮,2005/11/01,台北南港

高捷泰勞抗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意外還是必然?它的歷史位置在什麼地方?它的社會氛圍在哪裡?它的政經涵意又是什麼東西?

這些重要的問題及相關論詰卻在官方的法律程序障眼法下,在向弊案角頭的追緝聲中,面目越為模糊,焦點越為失聚了。

今日回頭面對台灣二十一世紀「新奴工制」的形成與實施,我們必須要有歷史的、國際的視野,透過理述與解構的切入,方有望正本清源,正色的控訴加害各方,還抗暴者一個公道。

首先必須謹記,資本主義從來都是政治權力操控的結果,它的所謂「積累」與「利潤」來源無一不是血腥壓榨有生力量、強剝生計的結果——它從來不是什麼自然生成,或必然進化的東西。它之所以可能,純然建立在將他者非人化的實施之中;不僅藉著破壞自然降低生產成本,更榨取活生生人的部份生命逼出所謂的「剩餘勞動」。Harry Braverman說的好,只有那些掌控了他人勞動的主子們,會把人的勞動能力和其他的生產要素——蒸氣、獸力、水力——予以混同;將人的肌肉當作和它們一樣為他運轉工廠的「生產要素」之一。1

作為人身體和生命一部分的勞動力和生產時間被硬生生攆成死物一般的「生產要素」是怎麼可能的呢?資本主義的「就業」是怎麼「創造」出來的呢?從生計大眾自然經濟的勞碌營生人群中產生的「勞力供應」又是怎麼被逼出來的呢?

罄竹難書的驚人事實是充塞了這二、三百年全球人類的血淚史中——例子有(一)亞馬遜河流域原生橡膠採集工之為「宰辦」虐殺示眾的恐怖相逼(Michael Taussig),(二)羅德西亞殖民政權的強毀非洲本土農業供應(Giovanni Arrighi),(三)Hudson Bay公司用賭博、煙酒、毒品、色情等消費主義,控制印地安原住民的補獵所得海豹皮,迫使印地安人為了貨幣,而進一步殺絕海中哺乳動物。(四)將勞動力徙置於寸草不生的「斑毒斯坦」,又逼它們日日沙丁魚四/五小時去賺取工資,連無產階級都無由形成的前南非「分離恨」(Apartheid);都是資本主義從人民中「創造」勞動力供應的血腥案例。

在這樣的史程中,最令人耳熟能詳的脅迫勞動Labor Coercion史實,恐怕就是美洲新大陸——特別是北美,即今日的美國——的黑奴販運與對他們慘無人道的畜待吧!

在黑奴及所謂黑奴解放故事的單格直跳話(畫)本洗腦下,我們大概只知道在林肯總統的「解放黑奴」取向下,美國花了四年的內戰,冒了國家分裂的危險,才一步一步成為事實。很少人知道那些在法理上「被解放」了的黑奴,又怎麼成了工業「自由勞工」後備隊的無告厄運;五十年前的民權運動爆發驚嚇了世人,半世紀過去。黑人的慘狀又改善了多少?他們之平等了,可以在伊拉克為侵略戰爭被殺的美軍中,非裔美人的比例中得到是最好的證明吧!

可怕的是,那個好萊塢式的,自我恭喜的美式宣傳卡通卻成功的掩蓋了一個存在於「黑奴制」成形前,重塑於「黑奴解放」後的——今日在台灣於今猶烈地重演在泰勞仲介制度中的——另一種「脅迫勞動」的新奴工制度——或「前」奴工制度。這種脅迫勞動的變種就是我們要說的質押勞動 (人質抵押勞動) INDENTURED LABOR的實施與操控。

根據史家David Northrup的陳述;近四十年來不少評述指出:隨黑奴制禁止而重生的質押勞動制不但是奴隸制的繼承者,更是它掛上了面具的持續……一種新的奴隸制……一種與奴隸制區別甚小的勞動強制……2

事實上,作為這個質押勞動制的特徵之一它的前身就是從中國的東南省份和山東地區3,透過綁架、脅迫、贖債等手段「招募」到中美洲從事甘蔗莊園奴工的「賣豬仔」行當。這個行當漸漸「正式部類」化後,被稱為「苦力貿易(Coolie Trade)」;當中「招募者」(即今日的所謂中介行業者),就雇傭條件方面的種種欺瞞、詐騙手段在東南太平洋更被稱為「進行黑鳥(Blackbirding)」勾當4

Woodcut of Life on Plantation, circa 1871
Woodcut of Life on Plantation, circa 1871
Image from: Edward Jenkins, The Coolie, his Rights and Wrongs, London: Strahan & Co., 1871.
This book was based on Jenkins trip to British Guiana and his examination of the indenture labor system. Note the representation of both Indian and Chinese laborers.

這個從「賣豬仔」到「賣人頭」的強制勞動制度從1840年起,維持到了一次戰後才徹底被禁制。它最重要的特徵就是國家機器和國家機器代理人對整個運行系統的操縱和監控——從雇用年齡、到招募、到運送、到分配到特定生產單位、到察查勞工作業及勞資關係——無不都見到政商共謀的白手套和皮靴印。

以英國東印度群島質押勞工體制為例,它的特質可綜述如下:

(1)五年制的質押合約;將質押工限制在一定的薪資水平,派置到一定的生產單位,服務一定的時段;此外,被質押者在工作場所外的移動權更受到嚴重限制。

(2)精細的籍種種移民規例中的規約來管理勞資雙方的權責;以刑事處分對待犯規者的「罪行」。

(3)從東半球的招募到運送到農場,在在受到國家機器的強勢介入;抵達到在地後其管制亦不稍鬆懈;在這同時更持續以暴力制止所有非國家主制的任何移工流動。

(4)國家機器對這個質押勞動制度的種種操作成本和財政費用予以直接的資援與補助。5

這個典型的官商共謀操作之藉合約之名、行強制之實,當然沒有國家的上下其手是無法成事的。比起「黑奴制」,它恐怕是更為封建,也是更具吸血、寄生性,更加反市場、反流通的罷!

從歷史的進程以觀,它首先為「駐在黑奴制」打了先鋒,做了墊腳石;在黑奴制被取締之後,他又復出,變身為黑奴制做代工;繼續了沒有了黑奴制的奴隸制。魘附在這個人質抵押行事上的,將人非人化的所謂「雇傭」邏輯,恐怕是驚人明確地突顯了「創造就業」的真正涵意;藉了它來作為大膽妄施諸般不義犯行的張本吧!同理可証;所謂的「工業資本主義」前的財政資本主義,和其後的金融資本主義,其實質都是一貫的吸取他人勞動成果,以之積累「資本」的殘民自肥、食利禿鷹的行為。「工業主義」之效率性與利生性也不過是盤剝、掠奪的媒介以及她的偽飾或豔辭罷了!

從上述的歷史回顧來看;今天台灣國家機器在泰勞引進、仲介、操控……盤剝、虐待……一干非人性行止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再明確也不過了嗎?它既有歷史的先例更具臭不可擋的惡名。今日台灣社會正義人士何去何從,還有其他選擇嗎?不抵制這個對外勞的「質押勞動」;它明天就是我們身上的枷鎖;不立予阻止,任這個枷鎖從外勞漫生到本勞身上的一刻,也就是台灣新奴隸國正式宣告成立的一日;你我當下即令可以僥倖;生兒育女豈是給「致人為奴」的國家機器及吸血寄生蟲提供做奴隸後備隊的材料!可不慎乎?可不與這個「致人為奴」的國家機器與食利集團抗爭到底嗎?


    • 1. H. Braverman, Labor and Monopoly Capital. 1974, P.51

    • 2. Northrup, David, Indentured labor in the age of imperialism, 1834-1922

    • 3. Ibid. p.61

    • 4. Ibid. p.5

  •  5. Look Lai, Walton, Indentured labor, Caribbean sugar : Chinese and Indian migrants to the British West Indies, 1838-1918. 1993 p.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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