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移民與健康相關課程現況調查與核心課程規劃】
田野筆記主題:台北市中山路菲律賓區遊記
參與人員:玉玲、宜修、育亞、婉君、Anne…
時間:2006/10/29
星期天的早上,路上沒有什麼人,可能台北人都還在被窩中補足過去一個禮拜沒睡到的覺吧。上午十點左右我跟育亞到了TIWA(國際勞工協會),站在門口看到客廳裡面有人,我大聲、以輕鬆的、不像陌生人進屋的口氣跟他們打招呼「Hello!」。裡面有三個女人,一個斜躺在沙發椅上,另外兩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紙張,似乎在討論著。他們看到陌生臉孔進來,一個趕快坐正,另外兩個抬頭看我們,而他們也聽到我們打招呼的聲音,也回了聲「Hello!」。「找誰?」 一個女人用中文問我,我愣了一下馬上回話說:「我們要找顧玉玲。」,他們疑惑的重複著「顧?」,我又重複了一次顧‧玉‧玲,「喔,Molly,他在裡面,你可以去找他。」我探了頭看辦公室裡面,小小的辦公室內,放了兩張桌子,一邊牆放了書架,一邊牆是影印機,辦公室不大,但我沒有看到玉玲在裡面,到是看到兩個七八歲大的孩子,一男一女坐在辦公桌前。
我又回到客廳等玉玲出現,一會兒玉玲出來之後,把我們介紹給他們,「他們是陽明的學生,今天會跟我們一起在這邊,那這是婉君跟Anne他們是菲律賓籍的worker,還有我的女兒,小樹,跟他的男友柯南。」
這是一個自我介紹的場合,我繼續保持微笑,看了他們,他們有著長長的、筆直的黑髮,不像台灣女性總是把自己的黑髮染成了看起來比較年輕的棕色或栗子色,身上是簡單的T恤跟中腰牛仔褲,腰上繫上皮帶,突顯了胸、腰、臀的比例。也不知道要講些什麼,我問他們牆上有一張KASAPI的標誌,那KASAPI是什麼,他們看了玉玲,玉玲微笑用英文說:「他們問KASAPI是什麼,你們介紹一下呀。(英翻中)」,他們哇拉哇拉的一串帶有口音的英文,我愣了,瞪大眼睛露出聽不懂的微笑,玉玲:「說慢一點,他們是第一次來。(英翻中)」,大家都笑了,玉玲把我們介紹出去的工作結束後,他說:「婉君是他們國語講最好的,那你們聊喔。」之後玉玲進辦公室去,把客廳留給我跟剛認識的婉君跟Anne,另一個worker在開了電腦之後,眼睛盯在電腦螢幕上後,再也沒有跟我們說些什麼。
在短暫跟他們聊天的過程中,婉君的中文非常的好,他可以聽懂我跟育亞的問題,客串我們跟Anne的翻譯,他多把對話翻成菲律賓話。在這之中陸續外籍朋友進來又出去,他們一進來看到有說中文的人在裡面都會有愣一下的表情,沒有加入我們的對話,他們就在客廳的另一角,聊天或看看買回來的戰利品,坐坐然後又離開。玉玲說「這個TIWA的空間,是worker自由來去的地方,他們就把他們當一個可以放鬆的地方、一個可以聚會的地方。」
婉君拿出一張紙來,他說:「不知道要不要去,他們一直叫我去,靜如(TIWA工作人員)說要幫我報名。」婉君說這是一個中文演講比賽,明天就報名截止了,婉君指著演講比賽的題目問我們「這是什麼?」。在報名表上面,五、六個題目,有英文跟中文翻譯,第一個是台灣文化,育亞說:「這個就是…像中秋節,吃月餅、烤肉,月餅,你有吃月餅嗎?」婉君重複著「月餅」的音,「月餅…有有我吃月餅。」第三個題目是對台灣夜市的印象,育亞說:「夜市,夜市,士林,士林夜市,你有去過嗎?」,婉君說:「喔士林,我有去過,有,而且我很喜歡吃臭豆腐,很臭,不過吃完去刷牙就好了呀。」接著婉君又說了他很喜歡喝仙草奶茶。育亞說:「哇,你喜歡吃臭豆腐喔,很多外國人都不喜歡吃,那你說這個好了,台灣人聽了應該會很高興。」第六個題目是你的台灣男/女朋友,我跟育亞跟他解釋完這個題目之後,婉君突然大笑,轉頭跟Anne用菲律賓話交談,然後很開心的、大聲的說:「我哪有台灣男朋友啊!」
在一旁的我用很破(poor)的英文跟Anne聊天,Anne的中文沒有婉君好,只聽的懂中文的一些單字,也會說一些中文單字,我跟Anne說:「我的英文跟你的中文一樣好。」Anne聽了很開心,Anne問我是哪裡人,我說彰化,他說他知道彰化在哪裡,他之前在台中工作兩年,後來在羅東,只有工作一個多月,「那邊不好。」他用中文邊說邊搖頭,之後才到台北來,他到台灣四年多了。跟他聊他的工作時,我心裡想著:「他們可以居留這麼久嗎,一般留三年算是最長了?他們會不會是逃跑外勞?」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玉玲雖然很關心逃跑外勞,但不代表來他這邊的都是逃跑外勞阿,我趕快打消這個想像。
玉玲出來後跟他們說要帶我們去逛中山路,坐電梯下樓後,玉玲一邊跟我們介紹這個「菲律賓特區」,這裡假日會聚集很多菲律賓籍的外勞,路邊會攤販,賣衣服、飾品、菲律賓食物,玉玲說:「菲律賓菜很難吃,真的!很甜,這個是菲律賓莎拉,婉君他們每次作都說很好吃要我吃,不過真的很甜,我不喜歡。」一路上店家一間鄰近一間,「這邊是超市,這裡有一間菲律賓餐館,這裡…」霹哩啪拉不間斷的介紹著,玉玲對這裡是熟悉的。「等一下,我們走這裡。」原本快速前進的節奏,突然領著我們急轉彎,走在我們前面的玉玲上前,刷的開了扇笨重的門,門外是熱鬧吵雜的街道聲、人聲,而門內是莊嚴的詩歌誦唱,「這裡竟然是教會!」我驚訝著,一長排的椅子上零落的坐了四五個人,但整教會的椅子上都坐了人 ,我們跟著玉玲退到後面去,一路上,我看見一位坐在我前方,看著我們三個人推門進來的教友,他好奇的眼神投了過來,我對他微笑,但我立即跟上玉玲的腳步往後走去。出了教會,玉玲說聖多福教會在越戰的時候,這區聚集了很多美國大兵,有英文禮拜,到現在也是維持這樣的傳統,吸引說英語的菲律賓人過來,附近的市場會聚集起來也是跟聖多福天主教會是有關係。
玉玲像是看到什麼新奇的事務般向一間滿是worker的店走去,她說:「ㄝ,這個是新開的嗎?」這是一間新開的店面,店門口有個像華裔的中年人,穿著短袖白色襯衫、黑色西裝褲站在門口拿著麥克風宣傳著,我不太確定他說的是英文還是菲律賓話,玉玲過去跟他打招呼,她說:「你們什麼時候開的呀?你們有什麼?」她一邊拿宣傳單,一邊看著店面門口的英文招牌,「喔,你們有貨運、郵匯,你們還有超市啊!」我們跟著玉玲走進店家,這間店可以分成三大區塊,右邊是貨運的櫃檯,左邊是金融匯務的櫃檯,整個店面的後三分之一是一個超級市場,每個區塊都有交易進行著,整間店充斥著哇拉哇拉的菲律賓話,在金融匯務櫃檯前方,放有桌椅讓人可填寫匯款單,我看見一個菲律賓女性跟她的朋友討論單子要怎麼寫,她的前方擺著四本小簿子(我猜是存簿跟護照)以及一大張表格。
玉玲指著在牆腳的一袋布玩偶說:「他們都會寄這些東西回去。」那些白色的布偶娃娃有的已經髒了,有的散落在外面,像是沒有人的玩具被丟在一旁,我困惑著為什麼他們會寄這麼多而且髒贓的玩偶回去(註:這些玩偶是貨運公司送的,worker他們寄回去的都是新的玩偶),很快的玉玲的腳步又把我們領到外面去了。很快的,我們又路過一間貨運的店面,這個店面往外望進大概只有四坪左右的空間,兩個辦公桌上都是一疊一疊的文件,店面外面站了一個招攬生意的男性,看他的樣子很像是菲律賓人,店面門口堆了一箱箱約70*70*70大小的空箱子,箱子外面用封箱膠左右上下封好固定住,招攬生意的男子倚著箱子跟一個菲籍人士說話,玉玲說:「很多worker會來這邊寄東西,寄一次大概兩千多塊,裡面會放滿他們要寄回去的東西,跟分送給親朋好友的禮物,他們到台灣工作其實都存不到什麼錢,他們會寄很多東西回去、他們有太多禮物要給,這樣寄其實也不便宜ㄝ。」
接著我們進到一間「金萬萬」的大樓,一樓跟二樓都是隔成一間一間的店面,一樓的門口是兩排掛滿金飾的攤販,有手錶、項鍊、耳環等各式各樣黃亮亮的飾品,玉玲說:「其實他們跟台灣人一樣,會買很多金子作的東西,金子保值ㄇㄚˋ」我們搭著電扶梯上了二樓,這裡跟中山路沿路的店家一樣,販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衣服、鞋子、餐館、理髮聽、貨運公司等,玉玲看到一間貨運公司走過去跟站在店門口的店員大招呼:「ㄝ,你們也有作貨運喔,你們跟那個EEC(剛路過的店家)有什麼不一樣阿?」店員會講中文,但是好像也不流利,他說:「我們比較貴,我們寄一箱要兩千六。」玉玲問:「你們有什麼特別的,為什麼我們要來寄這個比較貴的?」店員說:「我們的箱子比較大、也比較厚,我們裡面可以放電視、手機,他們不行,而且我們有公司在當地。」他show了貼在門口的照片給我們看,那是當地貨運公司分派貨物的照片,一箱一箱的物品從運輸線上從海運貨櫃中送到小貨車上,另一張照片是一個赤裸上身的人扛著箱子徒步走在泥土的道路上,路的兩旁是草及一些果樹。玉玲指著這片說:「你們也是送到家門口嗎?」店員點頭:「都是送到家門口的。」玉玲跟我們說,他們很多人的家是沒有路可以到的,都要這樣用人力搬運。在這個談話的過程中,那店員似乎不確定玉玲的身分,講話語氣跟表情露出疑惑跟懷疑時,玉玲主動跟他說,他是國際勞工協會的工作人員,而協會的辦公室就在附近而已,當我們表明身分後,店員似乎也理解了為何這三個黃面孔會在這裡出現。
之後玉玲又到教會找蘇神父,在回辦公室的路上,玉玲指著一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他說:「這裡會有worker來這邊吃飯,不過我也沒有去過,走!」當我們下樓梯時,玉玲又轉過頭來說:「唉,我從來沒有這麼厚臉皮過,這可是第一次ㄋㄜ,不過那又何妨呢?」地下室右方放置兩排方桌,前方有個大螢幕,有卡拉OK設備讓客人唱歌,裡面已經有兩桌客人在用餐,一桌是一個女性,另一桌桌上放了四瓶酒、五六盤菜是三個男性。在我們東張西望的同時,老闆娘過來問我們用不用餐?玉玲說我們只是來逛逛,老闆娘好像聽不懂英文,這時一個中年男子過來,他會講中文,玉玲跟他用中文交談。老闆是台灣人,自己在外面經營餐飲業,雖然這間店只有週末營業,只作餐廳、沒有賣酒類飲料,提供卡拉OK跟跳舞的場地,沒有收入場費,營運沒有賺很多錢,但也還過的去,「你說外面的生意好賺嗎?」他這樣反問玉玲。
我們大概是在11點多回去TIWA,進門時Anne躺在沙發上,看到我們回來後她又坐正,我跟育亞跟她說:「relax,relax。」,玉玲進辦公室前說:「Hey!that’s your home, come on~」下午一點左右我們會跟玉玲到大安森林公園,那有個回教開齋節的活動。在等待時間的同時,我們繼續跟婉君Anne聊天,Anne拿起她的手機要跟我們拍照,而育亞也拿出她的手機,開心的拍來拍去。Anne給我們看一本素描簿,這是那位一直在電腦螢幕後方的worker畫的,畫的很棒,育亞跟她說她可以去淡水擺攤子賺外快,婉君翻了一個男孩子的素描畫給我們看,婉君說這是她的鄰居,很帥吧。在我們嘻鬧的同時,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我猜是禮拜時間間結束了,比較多人會過來吧。有四個男孩子同時進來,Anne很開心的過去跟他們講話,婉君把一個男孩子拉過來說:「就是他就是他。」我對那位男生的第一印象「帥!」一個黑黝、眼神有神、黑白分明的眼睛,身體的肌肉線條明顯,寬鬆的襯衫因挺直的背而更襯顯健康的體態,黑色的頭髮用幕斯抓出造型,立體的五官比素描中的他更漂亮。育亞開心的要跟他照相時,他也很大方的跟育亞拍照。在我們繼續講話聊天的同時,其他那三個男生坐在一旁,偶爾交談偶爾發呆偶爾看著我們,中午我們和他們一起去吃飯,準備下樓的時候,那男孩子走在我旁邊,我問那個男孩子的名字跟他說:「我的英文不好,回去好好練習之後,下次就可以跟你們聊天了。」男孩子回說:「我也會練中文,你回去練英文,那下次我們就可以對談了。」在前往餐廳的路途中,我知道他是72年次來台灣四個月了,在大學畢業後找工作時,聽親戚說台灣有工作,他寫了申請單、經過面試後就來台灣工作了。
下午在大安森林公園的活動,是回教的開齋日慶祝活動,類似台灣的新年,由勞委會主辦,結合回教事務協會一同舉辦的,場中除了很多印尼人外,還有台灣回教徒。這是一個開放的場所,有些worker就站在外圈、有些人坐在場中,但也多在聊天,舞台上的歌誦表演,旋律似乎是莊嚴的,而場內外是一群一群worker講話、聊天、分食、嘻鬧。剛好我必須從場子的右邊走到左邊,這幾乎是走過整個場子,而場子聚滿了很多人,我要邊說sorry邊從人縫中鑽過去,行走中我撇到一個印尼worker眼匡紅腫、鼻子泛紅,旁邊的友人搭著他的肩膀輕輕拍他,我知道他看到走過他身邊的我,我的眼神跟他對上,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路人,他的眼神掃過我又落到別處,我卻盯住他,「是因為齋戒月後重生之感讓他開心落淚,還是在假日看到朋友互相傾吐心事落淚,還是在節慶活動中想到自己在異鄉,想念家鄉的親人落淚…還是?」
離開活動會場,走在大安森林公園中,才看到更多的worker朋友坐在草地上、三兩成群,地上散落裝食物的袋子、飲料罐,有的聊天、有的不說話、有的看著前方熱鬧的慶祝活動、女性友人互相或牽著對方的手。我想到玉玲說過:「為什麼他們(外籍勞工)都聚集到火車站、公園,為什麼他們製造一堆垃圾卻又不帶走,他們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空間嗎,你說他們可以把朋友帶回去雇主家嗎?你說他們可以把垃圾帶回去雇主家嗎?」我轉頭望著in台灣的開齋月活動,那雙泛紅的眼睛,在場外互相牽著對方的手,想起玉玲的話。「開齋月如果是台灣要給這些來台工作的朋友們的盛大禮物,一個擁抱或緊握住他們的手,或許才是我們該做的。」我心理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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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課程設計相關之處:
這次的「參觀」活動,對我來說玉玲給我上了一堂「如何進田野的課程」。
「去聊天、厚臉皮、對他們的事務保持好奇」是三大練習重點。看到攤販上擺的DM就去拿,用DM上的活動當主題,跟他們聊天;知道worker會去吃飯的地方,那就去問怎麼消費、唱歌、跳舞要不要加錢,就算對方是不認識的人那有何妨呢?在田野中也要去看到對worker有意義的事務是什麼,為何銀行、貨運業者會對worker那麼重要?如果是一個worker要去寄東西,他會去問什麼?價錢、裡面可以放什麼、貨運公司會翻山越嶺直接送達家門口嗎?
在多元文化的課程設計中,了解彼此文化是一個重要的法則,但是實際上要怎麼去作?如果學生沒有進入worker的生活圈中,學生該如何了解呢?從文獻中看到離鄉背井的勞工的思鄉之愁與一雙泛淚的眼神相比,學生感受到的重量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