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1 圖與文/陳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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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22日,新莊地藏庵,香煙裊繞的廟宇裡,一排長長的人龍端著一個籃子,裡面放著紙紮的人形立排,下面押著不同的金紙、貢品,人形牌背 後寫著名字。麥克風一一唱名,家屬端著籃子按照唱名順序進入廟宇右方,圍著祭壇成半圓形,廟公國台語雙聲帶,唸著熟練到倒背如流的祭文:

 

信女斯米,現居台大醫院精神科病房七號房三床,求大眾爺保佑,祈求身體健康,若有冤親債主速速離去,一年內一定備妥香燭貢品,回來感謝大眾爺保佑。

 

TIWA的工作人員拿著斯米的衣服,端著籃子,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人群中,祈求斯米,來自印尼中爪哇的看護工,能盡快清醒。

斯米今年23歲,去年九月來台,在台北市照顧一個阿嬤,雇主家有阿公、阿嬤的兒子媳婦跟孫子。今年一月中,勞工局打電話到TIWA辦公室,詢問我們 願不願意安置一位疑似精神有狀況的看護工,斯米就這樣來到TIWA。斯米來的第一天,第一次看到負責她個案的社工,伸出雙手用誇張的語氣說:姐姐謝謝你, 笑著,擁抱了社工。至於精神狀態,就是怪怪的,說不上來具體的怪異在哪。

她不太談論在雇主家的遭遇,只說沒關係沒關係,我現在很好,我要找工作。找工作的過程起起伏伏,斯米總是開心的去面試,面帶愁容的回來。農曆過年 後,她連續三天不吃不喝不睡,一心等著出國的社工姐姐回來,她說她的身體裡有一個姐姐,姐姐說有人要害她,不能睡著喔,睡著會死掉。姐姐就像一根浮木,可 以拯救她脫離這個混亂。社工回來後,斯米進入沈睡,2016年2月21日住院,插著尿管每日靠點滴補充營養,失去了行動能力。她在病床上微笑著、搖手晃腦地說話。前後在精神病房睡了十天。

斯米究竟在雇主家發生什麼事?這個答案在她沈睡時有了一些解答。住院第四天開始注射精神科藥物後,斯米會不自主的哭泣,斷續的說著印尼語,透過同病房的印尼看護翻譯,她說每天工作時間好長,雇主很凶不讓她休息,她好累,想換雇主好想回家,但是仲介跟雇主都不答應。說完就放聲大哭,有時候連印尼同鄉都 無法辨識她的語意。

3月19日斯米醒來了,張開眼睛要找的還是姐姐,心智像個幼稚園小孩,不管去哪裡都抱著男朋友送的熊娃娃,討著吃巧克力冰淇淋,要去公園看花,要跟姐姐拍照上傳臉書,她不要工作了,要跟姐姐回家,因為跟著姐姐所有問題都能解決。姐姐家在哪裡?你去過嗎?提出問題打破她天真想像的人,一律被她拒絕溝通,她會用棉被蓋住頭,氣憤的說:你們都亂講話。詢問記不記得過去十幾天發生什麼事?她總是笑笑的搖著頭說,不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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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WA組織志工,聘用看護24小時的照護她,斯米的情況時好時壞,在跟不同人的對談裡,我們進一步拼湊出她發瘋前的處境,阿公會詢問她要不要跟他 睡覺,雇主發脾氣的時候會抓她去撞牆,吃飯只有白飯配鹽。為什麼那麼喜歡姐姐?因為姐姐是帶她離開雇主家的人,只要跟著姐姐,就不會有壞事發生。

3月底,斯米出院回到TIWA,在家人跟社工的勸說下,不再堅持跟著姐姐回家,同意返回印尼。但一月份領到的最後一筆薪水一萬六千塊,扣除七千八仲介費,剩下的全部匯回印尼了,返國機票到現在還沒著落。

斯米是眾多發瘋的看護工之一,在大部分的雇主跟仲介眼中,這些發病的女工不是中邪就是在演戲,她們是沒辦法工作的累贅,很快就會因「無法勝任工作」 遭到解約遣返。台灣的社福制度將最重殘病人的照顧責任轉嫁到移工身上,在沒有法令保障的狀況下,普遍長工時,承受照顧壓力及雇主壓力,導致工人出現精神異 常的現象。台灣像斯米一樣的外籍看護工目前有229,629人,其中一半以上,來台三年沒有休假,每日工時十七小時。雇主要求勞工不能休假、不能外出、不能使用手機是合法行為。這是2016年的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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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米出院後同意返回印尼。但一月份最後一筆薪水一萬六千塊,扣除七千八仲介費,剩下的全部匯回印尼了,返國機票到現在還沒著落。

(原文刊載於PNN專欄《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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