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幾個彎走進ㄧ棟老舊的公寓,從外觀變可知曉這是ㄧ棟有著相當年紀的建築物,在tiwa工作人員的努力和善心贊助者的幫忙下,才開始了這個庇護所的成立 與運作。

步上了公寓樓梯,數各階梯後便迴轉一直往上,手扶著鐵製欄杆有著鏽蝕痕跡,

會到頂樓時會對眼前中庭灑下的陽光所驚嘆住,在台北生活從小到大,很少見過這樣的公寓建築形式,大都是在幽暗的樓梯間見不著陽光,最多也都是人工光源讓辛 苦ㄧ天回家人們,看清楚鑰匙洞口。

開起房門映入眼簾便如同尋常的住家一般,畢竟是接受”庇護”而非”居留”。三房一廳ㄧ廚的格局,因屋主先前整修過看起還乾淨整潔,三個房間規劃為男性和女 性居住的房間,中間便是工作人員辦公休息的工作室,而在內的所有一切傢俱都是募集而來。

最先來到這裡接受庇護,ㄧ位是菲籍Shiela另ㄧ位是越南籍阿鑾,都是女性。當天正巧是在端午節,所以工作人員第一次帶他們的外出,河濱公園看划龍舟。 印象較深的就是那位越籍的阿鑾,中年婦女的模樣,我邀請阿鑾坐在自己的床邊要幫她拍攝時,她一直說:「不要啦、不好看….。」後來在相片整理時,她便自動 跑過來身邊,又問說:「拍得好看嗎?可不可給我看?」就這樣,我整理相片,她ㄧ旁瞧著螢幕看完所有拍攝的相片,直到出現那張阿鑾在拍照時笑翻在床上的照 片,大家都笑了。當時,阿鑾一邊大笑一邊說:「不好啦!」似乎是不想拍照,但其實是很高興又很害羞,這些舉止就留在鏡頭裡了。

居然能夠笑成這樣,你說她夠可愛吧?而這也是我進入暫停之家開始第一次的影像紀錄。
中文不錯的阿鑾,也就是我唯一在庇護中心訪談過的對象。曾經來台三年後再次來台工作,而第二任雇主每個月就只給她兩百塊,打發一個月的買菜錢,包括她與阿 嬤二個人,我真訝異她是如何辦到。訪談中知道她是居住在越南極偏僻的鄉下,我猜想農村應該少有拍照留念的機會,便將拍好的照片燒成光碟送給她。從此開始, 只要到庇護所的移工,都會有自己專屬的相片光碟,隨著每一次出遊、拍攝逐次增加光碟內的底片。

隨著時間流動,來到庇護所的人越來越多,看著他們互相幫助共同整理環境,有人負責買菜,其感覺就像一個大家庭,而這也是我們一直想營造的氣氛:「家的感 覺」。而我這個拿著相機出現在此的人又要讓他們如何理解我的位置?心裡也清楚的知道,他們身上各自帶有ㄧ段不是很好的遭遇,我需要深入了解嗎?然而在整個 TIWA組織下,庇護所內的移工們有各自專人負責個案處裡,況且我在語言的隔閡下也無法無礙的溝通。

整整一年,我經常出現在這裡,也跟著一起出遊,他們心裡也大都知道我在做甚麼。當有幾位新來的朋友,待久一點的移工看到我到庇護所時,就會跟我比手畫腳加 上幾句不輪轉的國語,甚至當我拿著相機準備拍照時,資深的人也會主動告訴新來者,我是誰,我和大家的關係,有時我也會透過住久的人告知他們我要做甚麼,而 他們也就哇哇喳喳的轉達意思。

每次拍攝之後邀請他們看照片、挑照片、燒成光碟便是我處裡侵入他們私人領域的回饋,讓不安的情緒降至最低。但每當邀請他們拿著行李廂坐在床邊,被問到: 「拍這個做甚麼?」時,我卻語塞不知如何回應,「這是要送給你們的!」應是我能找到最差勁的語言吧?

記得第一次跟著移工們來到台北101大樓,「哥!幫我拍。」左邊一聲、右邊一聲此起彼落,在這裡他們就像是來台的觀光客,拍完個人照接著拍團體照,我又擔 心自己的技巧不好猛按快門,結果回到庇護所整理時一看居然有七、八百張,在整理時他們還會貼心的送上點心和茶點,ㄧ旁等待相片整理完成,燒錄於他們專屬光 碟內。等到全部相片經過他們自己的挑選,分門別類燒進八、九張不同的光碟時,經常都已是夜間十一、二時了。

在這裡,不同國籍的男生女生同住一個屋簷下,會看到他們相互的協助,買菜、作飯都有輪班,有人不擅煮菜就會和人換班負責打掃清楚,有些男生會將買回來的菜 挑選整理,有些會在吃飯過後洗碗筷,有時也會男女ㄧ同動手煮飯做菜。有ㄧ次逛士林夜市,他們也會買些換洗衣褲,因為都是挑便宜打折的,所以回來後需要做些 長度修改,而這時女生拿起針線幫男生修改褲子。

另外值得ㄧ提是,和他們上市場買菜時,多半會有ㄧ個人在前、另ㄧ個在後,後面那位手上拿著紙筆計算花費,前面挑菜拿菜,有時他們還會刻意多走兩步路,繞到 他們說「那裡的比較便宜」的地方挑選水果。看見他們走到肉攤前買了一小塊,還請老闆將肉絞碎,放在袋子內差不多拳頭大,也有時因為常買全雞,就會順道向老 板要到免費的雞冠回來煮湯。庇護所有印尼勞工入住時,他們便刻意挑選雞魚肉類食物,刻意避免豬肉,或多煮幾道肉食以供挑選,相互尊重信仰文化。

雖然都不是高貴食材,但這些都是他們自己烹調家鄉的口味,外面餐館還不一定吃到這麼道地,這也是在此的工作人員最好的”福利”:嘗遍東南亞的美食,當然也 包含我在內。沾醬酌料不用講,印象較深的就是越南春捲,很費功夫,但也很受大家歡迎;還有ㄧ種菲律賓甜點,是用餅乾淋上煉乳一層一層加上去,裡面還會加上 些乾果,放到冰箱冷凍,TIWA工作人員都愛死這點心。

「無聊」是我對他們在此生活的最主要感受,因為多半在等待:等待勞資爭議結果,等待轉出的機會,等待官司定讞,或等待傷勢好轉。為此,TIWA也邀請一些 志工來開設各項課語言,主要的且最實用的,應算是中文課程。除此之外,就是吃飯、看電視,更多的時候辦事看他們無聊的躺在床上休息、睡覺甚至發呆,躲在陽 台或躺在床上講手機。

下午三四點時,如無課程安排,他們便會集體到附近的公園走走,這應該是他們最自在的時間,這時間有ㄧ些來台當家庭看戶或幫傭的同鄉,陪著受照顧長輩到此散 步,擁有同樣的背景說著同樣的語言,對他們來說應是格外的親切。後來聽說有些人與公園裡的ㄧ些小朋友打成一片玩直排輪。

在鏡頭前幫他們留下”悠閒的笑容’’便是我後來的選擇,雖然如此,也能感受他們內心的焦慮和不安,畢竟這不是他們付出高額仲介費用來台打工的目的。

「在家鄉,我會電銲也會修車,但來到這裡就是洗碗;ASUS、ACER、華映我都去過,都是去那裡洗碗,我會的來這裡之後都沒有用。」這是阿 德拿著越南報紙對我說的ㄧ段話,他把來台工作的故事寫成了一篇故事,投書給越南語的四方報,刊登後很高興指給我們看,很可惜我看不懂越南文。這也令我思考 台灣整個移工政策是如此的荒謬,尤其是對待藍領階級和白領階級的勞工差別,台灣看世界的眼光總是往東往北,就是不會往南瞧上那麼一眼。簡單一句「這些外勞 怎麼會懂這些……….」道盡台灣人的自大吋目之光。

跟著他們上教堂,也到過清真寺,他們的信仰何嘗不是跟台灣人一樣?我門燒香拜佛,他們上教堂做禮拜;我們誦經吃齋,穆斯林也有屬於他們信仰的齋戒月。他們 會哭、會笑、會嘻鬧、玩耍,更有著豐富的情感,有的人在庇護中心待久了,也會悄悄滋生愛苗。一年的時間不短,對他們的理解就有如在身旁所認識的朋友一般, 雖然有時語言不通,但肢體的動作卻比語言更能貼近吧?

不管庇護所內有多少的歡樂和自由,畢竟這裏都只是短暫的避風港,站在路口徬徨焦慮的Rhoda,Allan也離開庇護所到宜蘭,臨行前不改他樂觀面對未來 的神情,印尼籍Usman在登機前給每個送行的人ㄧ個擁抱,所有的ㄧ切都代表著甚麼?攝影記錄也只是他們生命旅程中這短暫的時光,無法代替他們說任何話。

回到即將搬離的庇護中心,我環顧四週想把這裡曾經有過的故事留存下來,在床舖的牆壁上我發現了一道道痕跡,這不是劃上去的,而是曾經在此短暫居留移工們碰 觸所留下,當初潔白的水泥漆牆面,由於腳受傷的印尼勞工每上床,腳上的鐵支架就碰撞一次,日積月累,還有各種手飾、背包鐵環等,每一道痕跡就如同一段段移 工的故事。

在台北101、中正紀念堂、國父紀念館、甚至勞委會或行政院抗爭的場合,每一張相片,每一份光碟皆是整個TIWA工作團隊送給他們的禮物。如對相片有任何 意見,最有權利說話就是他們。

「哥!你把我拍的不好看啦!」「哈!那就下次把你拍漂亮點!」但真心期待,我們下次見面的地方不是在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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